筋道。”朱元璋头也不抬,淡淡应了一句,声音平和,听不出情绪。
邻桌坐的是两个穿着浆洗发白襕衫的穷酸书生,正一边吸溜着面条,一边低声交谈,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难以掩饰的愤懑。
“……王兄,昨夜你可听到动静?东华门外那几条街,五城兵马司跟疯狗似的,挨家挨户盘查,说是搜捕传唱‘反谣’的刁民!连更夫老王头都被锁走了!”年轻些的书生压低声音,带着恐惧。
“何止是盘查!”年长的书生放下筷子,一脸悲愤,“我同窗李振声,自贡院惨案后就失踪了!听说……就是被锦衣卫的番子当作传播童谣的嫌犯给秘密抓了!生死不知啊!这世道……贡院门前血未干,文德桥下冤魂泣,如今连句话都不让人说了吗?!”
朱元璋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挑起面条。蒋瓛和护卫交换了一个眼神,肌肉微微绷紧。
就在这时,一阵清脆稚嫩、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童音,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清晰地飘进了这小小的面摊:
“吕家笔,刘家墨,
染得朱衣尽血色!
贡院门,悬白练,
寒士血泪谁来见?
文德桥,沉银光,
官仓老鼠肥又壮!
童谣声,传西方,
朗朗乾坤无太阳!”
唱歌的是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乞丐,衣衫褴褛,小脸脏兮兮的,却仰着头,眼睛亮得惊人,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唱着。他们显然刚从别处得了“赏钱”,唱得格外卖力,那字字如刀、句句泣血的词句,从他们天真无邪的嘴里唱出来,形成了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诡异反差!
面摊的空气瞬间凝固了!
老汉捞面的手僵在半空,目瞪口呆。
两个书生脸色煞白,惊恐地低下头,恨不得把脸埋进面碗里。
蒋瓛和护卫的手瞬间按住了腰间的暗器,眼神锐利如鹰隼,扫视着唱歌的孩子和西周。
唯有朱元璋,依旧低着头,慢条斯理地吃着面。只是,他握着竹筷的手指,因为过于用力,指节泛出青白色。那根细长的竹筷,在他手中微微颤抖,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而折断。
童谣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:
“吕家笔”——吕本操控科举!
“染得朱衣尽血色”——贡院门前那淋漓的血书和悬梁的尸体!
“文德桥,沉银光”——那沉入秦淮河底、引发哄抢惨剧的万两赃银!
“官仓老鼠肥又壮”——赤裸裸的贪腐指控!
“朗朗乾坤无太阳”——更是对天子治下“盛世”的终极否定!
每一个字,都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朱元璋的心上!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,混合着滔天的怒火,在他胸中汹涌奔腾!这童谣,何止是诛吕本的心?这是在诛他朱元璋的“圣心”!这是在向他的皇权、向他一手缔造的洪武基业发出最恶毒的诅咒!
小乞丐们唱完一遍,意犹未尽,又从头开始唱,声音愈发嘹亮,在清晨寂静的陋巷里回荡,如同招魂的魔音。
“滚!快滚开!小兔崽子!活腻歪了?!”老汉终于反应过来,又惊又怒,抓起笊篱作势要打,声音都在发颤。他深知这童谣的厉害,更怕牵连到自己这小小的面摊。^天!禧·晓¨说`徃¢ *免·沸/阅?毒*
小乞丐们嘻嘻哈哈,灵活地躲开,其中一个还冲老汉做了个鬼脸,然后一溜烟跑开了,只留下那诛心的词句,如同淬毒的藤蔓,死死缠绕在每一个听见的人心头。
面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,和朱元璋缓慢而沉重的吞咽声。那碗原本热气腾腾的阳春面,此刻在他口中,味同嚼蜡。
邻桌的两个书生早己吓得魂不附体,匆匆丢下几个铜板,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。
老汉战战兢兢地看向朱元璋这桌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朱元璋终于放下了筷子。碗里还剩小半碗面。他拿起粗瓷茶杯,慢慢喝了一口寡淡的粗茶,漱了漱口,然后缓缓站起身。
蒋瓛立刻将几枚铜钱放在桌上。
朱元璋没有看老汉,也没有看任何人。他的目光投向巷口小乞丐消失的方向,又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,投向了贡院那依旧残留着血腥气息的大门,投向了文德桥下那片沉银的浊水。
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,里面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寒冰与怒火。那童谣的每一个字,都像烧红的烙铁,在他心中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