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。

那张凝聚了蜘蛛一夜心血的精巧之网，被她轻而易举地捏碎、扯下，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
破碎的、近乎透明的蛛丝，凌乱地粘在她染血的指尖上，在从窗户透入的晨光里，闪烁着脆弱而凄迷的微光。

姜岁寒缓缓收回手，将沾着破碎蛛丝的指尖举到眼前。

她的目光，如同寒冰地狱中燃起的幽焰，冷冷地扫过王师傅煞白的脸，扫过柱子茫然的眼神，扫过每一个惊骇失语的工匠。

“机器做不出，”她的声音不高，却字字如冰锥，狠狠凿进每个人的心脏深处，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决绝，“就用命来磨！”

“磨到每一根丝线的粗细均匀如发！”

“磨到每一个网眼的大小分毫不差！”

“磨到整片‘蕾丝’的透光如水，轻柔如云！”

“磨到它——”

她的指尖猛地指向那件粗陋的胸衣样品，破碎的蛛丝在她染血的指腹上微微颤动。

“配得上‘美’这个字！配得上穿它的人！”

“蕾丝……”

王师傅失神地重复着这个闻所未闻却又莫名贴切的词，看着东家指尖那破碎的蛛丝，再看看长案上那件注定要被颠覆的胸衣，一股巨大的、混合着恐惧与某种被强行点燃的、微弱却炽热的火焰，在她枯槁的身体里冲撞。

她捏着绣花针的手指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，指节捏得死白。

样衣室里死寂一片，只有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。

姜岁寒指尖那点破碎的蛛丝，仿佛带着千钧之力，彻底压垮了工匠们固有的认知，也点燃了一条通往未知、却充满致命诱惑的道路。

夜晚降临，沉甸甸地压在天工织造工坊巨大的屋顶上，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。

工坊内，灯火次第亮起，将巨大的空间切割成一片片光明与阴影交织的疆域。

织机的嗡鸣、纺锤的旋转、蒸汽的嘶嘶声，再次填满了空间，只是这声音里，似乎多了一种异样的紧绷，一种被无形鞭子抽打后的奋力向前。

姜岁寒独自站在工坊二楼的回廊尽头，背对着下方灯火通明、人影忙碌的景象。

一扇高大的木窗敞开着，带着草木清气的微风灌入，吹动她鸦青色的衣袂，也吹拂着她颊边几缕散落的乌发。

左肩的箭创在夜风的刺激下隐隐作痛，如同有冰冷的针在反复刺探。

她微微眯起眼，目光穿透工坊内蒸腾的热气与跃动的灯火，投向窗外。

那里，只有安县起伏的、在暮色中化为浓墨重彩剪影的山峦轮廓。

然而，她的视线却仿佛越过了这层峦叠嶂，投向更北的方向——京城。

白日里工坊的喧嚣、王师傅的震惊惶恐、柱子等年轻工匠眼中的茫然与跃跃欲试，胸衣样品的僵硬与梁上蛛网的轻盈……

所有的画面、声音，都在她沉静的眼底沉淀、凝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