哼!”一声冰冷的、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的冷哼,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常茂的耳膜上,震得他神魂欲裂。“常茂!常国公!你好大的威风!好大的胆子!”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,却像淬了冰的刀子,每一个字都刮骨剔心,“当街鞭笞朝廷命官?朕的御史,是给你抽着玩的?!”
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,轰然压下!常茂感觉自己的脊椎都在哀鸣,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帝王之怒碾成齑粉。他毫不怀疑,只要朱元璋一声令下,殿外那些如狼似虎的武士会立刻冲进来将他拖出去,剁成肉泥!
就在这时,眼角的余光瞥见御阶一侧的阴影里,一个穿着飞鱼服、气质阴冷如毒蛇的瘦高身影——锦衣卫毛骧!他正手持一支细小的紫毫笔,在一本素色簿册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,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意。那沙沙的书写声,在死寂的大殿里,竟比惊雷还要刺耳!
完了!他在记录!记录下自己此刻的狼狈,记录下每一句可能成为罪证的供词!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绕住常茂的心脏,越收越紧,几乎要将他绞碎。
父亲!常遇春!开平王!朱元璋心中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,那个他每每提起都会红了眼眶的生死兄弟!
就在这万念俱灰、濒临崩溃的边缘,常茂眼角的余光,猛地捕捉到了御阶龙椅之侧,一件极其眼熟的东西!
一柄通体暗金、造型古朴、沉甸甸的长锏!它就静静地斜倚在龙椅旁的金柱上,在幽暗的光线下,散发着一种内敛而沉重的光泽。那是常遇春的金锏!父亲常遇春生前从不离身的兵器!它怎么会在这里?是了,一定是朱元璋睹物思人,将它放在了身边!
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,一个极其大胆、近乎荒谬的念头,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,瞬间冲垮了常茂所有的恐惧和理智!没有退路了!只有这一线生机!
“陛……陛下容禀!!!”常茂猛地抬起头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,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扭曲变形,甚至带上了破音。他涕泪横流,那张原本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,此刻混杂着鼻涕和泪水,糊得一塌糊涂,狼狈到了极点,却也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。
“罪臣该死!罪臣罪该万死!可……可罪臣昨日……昨日……”他语无伦次,像是被巨大的悲痛扼住了喉咙,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,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,指节发白,“昨夜……昨夜我爹……开平王!他……他给罪臣托梦了!就在梦里!他……他老人家就拿着这柄金锏……”常茂猛地抬起手臂,颤抖的手指首首指向龙椅旁那柄暗金色的长锏,声音陡然拔高,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悸和悔恨,“他……他就用这金锏!狠狠地抽我!抽得我……抽得我魂都快散了!爹骂我……骂我畜生不如!骂我丢尽了他常家的脸!骂我对不起陛下的恩典!骂我……骂我……” 他哽咽着,泣不成声,涕泪顺着下巴滴落在朝服前襟,洇开深色的痕迹。
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寂静。
朱元璋那如山如岳的帝王威压,似乎在这一瞬间,凝滞了。
常茂的哭嚎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,带着一种撕裂心肺的绝望:“爹……爹他抽得我好疼啊!陛下!爹他……他显灵了!他……他嫌我给他丢人,给陛下添堵了!爹……爹啊!儿子错了!儿子真的知道错了啊!陛下……”
他哭得撕心裂肺,涕泗滂沱,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。那双糊满泪水的眼睛,却死死地、带着一种孤狼般的绝望和狡黠,透过朦胧的泪光,死死盯住御阶之上,那龙椅旁模糊的帝王身影,尤其是他搭在金锏扶手上的那只手!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只有常茂那夸张到极点的、混合着恐惧、悔恨和“孝子”悲痛的嚎哭声,在死寂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阴影里,毛骧执笔的手,僵在了半空,笔尖的墨汁无声地滴落在素色的簿册上,晕开一小团浓重的墨渍。
良久。
死寂的奉天殿内,只有常茂那刻意放大的、带着哭腔的喘息声在回荡,像濒死野兽的呜咽。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着后背,冰凉刺骨。
高踞御阶之上的阴影里,传来一声极其轻微、却让常茂心脏骤停的声响。
是衣料摩擦的声音。
朱元璋动了。
他放在龙椅扶手上那只骨节分明、布满老茧的手,缓缓抬起,没有指向阶下涕泗横流的常茂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,移向了斜倚在御阶金柱旁的那柄暗金色长锏。
指尖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近乎虔诚的力道,轻轻触碰到了冰凉的锏身。
然后,缓缓地,一下,又一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