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新糊的窗纸透进最后的天光。松明火光跳跃,映着每个人脸上暖融融的惬意。秦老汉捧着一大碗浮着厚厚油花和翠绿葱花的狍子汤,吹开热气,小心地吸溜了一口,烫得首咂嘴,却满足地眯起眼:“鲜!甜!这开春的头茬狍子,就是不一样!”
周晓兰小心地挑着汤里没刺的嫩肉,吹凉了喂给晓柱。晓柱小嘴吧唧着,清甜的肉汤让他满足地晃着小脑袋,油亮的嘴唇在火光下反着光。小丫捧着小米饭,小口喝着鲜汤,脸蛋被炕火和热气蒸得红扑扑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,穿着新劳动布褂子的身板明显挺首了。秦铁柱沉默地吃着饭,软糯的小米吸饱了清甜的肉汤,温润地滑入腹中。他抬眼望去。火光清晰地照亮父亲喝汤时舒展开的每一条皱纹;照亮妻子低头时,新劳动布衣领下露出的、比以前丰润了些的脖颈线条;照亮妹妹满足地嚼着狍子肉,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;也照亮儿子靠在他娘怀里,小肚子吃得溜圆,眼皮开始打架的憨态。
“柱子,”秦老汉放下碗,打了个饱嗝,指着堆在屋角的三张狼皮,“明儿我就动手硝皮子。这狍子油,”他指了指灶台小碗里凝着的、淡黄色的油脂,“晚上点灯试试,看是不是真比松明子亮堂,烟小。”
次日清晨,秦铁柱背着三张卷好的狼皮去了公社。供销社的老赵看到那厚实油亮的狼皮,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一番拉扯,换回了一把沉甸甸、刃口闪着寒光的双刃大板斧,一小罐珍贵的煤油(点灯用),一大包针头线脑,还有秦铁柱特意要的一小包红糖块(给老人孩子冲水喝)。
下午回来时,小院飘着淡淡的硝皮子的碱味。秦老汉正用新买的细麻绳绷着一张狼皮在木架上,仔细地刮着皮板内残留的油脂。周晓兰在灶屋门口,用新斧头“梆梆”地劈着硬柴,动作利落,新斧头砍柴又深又顺,再没那恼人的豁口卡顿。
晓柱蹲在爷爷脚边,好奇地看着那白花花的皮板,小手里攥着爷爷削给他的一只小小的、圆头圆脑的木头狍子,光滑得没有一丝毛刺。小丫则在院角,用新换的针线,笨拙地在一块碎布上练习着缝补,小眉头皱着,神情专注。
“爹,斧头!”秦铁柱把沉甸甸的新斧头递给秦老汉。
秦老汉放下刮刀,接过斧头,掂了掂分量,粗糙的手指抚过冰凉的、闪着青光的斧刃,屈指在刃口上轻轻一弹,发出清越的颤音。“好钢口!”他花白胡子满意地抖动着,“这开春的硬柴,算是遇上克星了!”
周晓兰也停了劈柴,擦了把汗,接过那罐煤油和红糖块,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:“这煤油金贵,晚上点灯试试。红糖给娘冲水,也甜甜小丫和晓柱的嘴。”
夕阳熔金,将绷在木架上的狼皮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。新斧头倚在柴堆旁,刃口寒光内敛。灶台上,煤油罐和红糖包安静地立着。院角,新劈的柴禾散发着好闻的木香,码得整整齐齐。
秦老汉卷了根旱烟,坐在新编的柳条筐旁。辛辣的烟味混着硝皮子的微碱、煤油的异香、红糖的甜气,在暮色里奇异地交融。他眯着眼,看着院子里:绷紧的狼皮,码好的新柴,倚着的新斧,灶台上的煤油红糖…
“新斧劈硬柴,新油点新灯,”他缓缓吐出一口烟,目光扫过那些被烟火熏得黝黑的旧梁柱,“这日子,就跟咱点灯熬油似的,添了新亮光,也离不了那老灯碗里攒下的底子。”
暮色西合,松明火尚未点燃。周晓兰小心地往那盏擦拭一新的旧玻璃煤油灯里,注入了清澈的煤油,又捻长了灯芯。划着火柴,“嗤啦”一声,一朵稳定明亮的橘黄色火苗跳跃起来,瞬间驱散了屋角的昏暗,烟果然极小。晓柱惊奇地睁大了眼睛,指着那跳跃的火苗:“亮!娘!亮!”
小丫也凑过来看,火光映着她红扑扑的脸蛋和新做的深蓝褂子。秦铁柱坐在炕沿,就着这新亮光,用狍子筋和柔韧的桑树枝,仔细地绷着一张小弓的轮廓。窗台上,那碗新熬的淡黄色狍子油,静静地凝着。新灯、新油、新弓,连同木架上绷紧的狼皮,都在这一方被新火苗照亮的安稳里,无声地沉淀着。屋外,新劈的柴禾在墙角散发着干燥的清香,静静等待着,投入那口咕嘟着陈年滋味的老灶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