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紧锁。
与此同时,方然正像一只猎犬,围着那台巨大的织布机残骸转悠。
他没有看尸体,也没有看机器的结构,只是低着头,鼻子在离地面不到十厘米的高度缓缓移动。
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霉味、铁锈的腥气、泥土的味道,以及尸体溢出的、淡淡的血腥。
突然,他在织布机底部,靠近那根断裂的支撑腿附近停了下来。
他蹲下身,闭上眼睛,鼻翼微微翕动。
一股极其微弱,却又异常清晰的味道,像一根针,刺破了周围所有复杂气味的包裹,精准地钻入他的鼻腔。
那是一种化工产品的味道,带着些许刺鼻的甜腻,和这个废弃了几十年的工厂格格不入。
是粘合剂。
而且是某种新型的、快干型工业粘合剂。
“李队。”方然站起身,表情有些古怪,“这台老古董,最近好像做了个‘微整形’。”
李西走过去,蹲在他身边。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味道。”方然指了指支撑腿断裂的截面,“这里,除了铁锈,还有胶水的味道。很新,很冲,像是刚粘上去不久,就被这场大雨泡了一遍,把那股最冲的味道给稀释了,但底子还在。”
他用手指轻轻捻起一点断口处的铁锈粉末,放在鼻尖闻了闻。
“没错,就是它。这味道,在潮湿的空气里,就像鱼汤里的香菜,你想忽视都难。”
李西沉默地看着那处断口。
一台沉重、本该牢固的织布机。
一个在结构力学专家看来“有点蹊跷,不协调”的倒塌角度。
一处残留着新型工业粘合剂、作为关键支撑的断裂点。
所有线索像一串被风吹乱的珠子,此刻正被一只无形的手,缓缓串联起来。
这真的是一场意外吗?
还是说,这场百年不遇的超强台风,只是一个配角,为真正的凶手,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舞台和一曲狂暴的伴奏?
厂区外,警车里。
苏小东递给报警人一杯热水,邱玲拿着记录本,轻声询问。
报警人叫王伟,西十多岁,和死者张国力是同一个环卫站的工友,也是老乡。
他裹着警用毛毯,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,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。
“老张他……他人很好的。”王伟的声音沙哑,带着哭腔,“老实巴交一个人,平时连跟人红脸都不会。你说这老天爷,怎么就这么不开眼,尽挑我们这种苦命人欺负……”
“他说来这里拿什么重要的东西,具体是什么,您知道吗?”邱玲问。
王伟摇了摇头,又像是想起了什么。
“好像……好像是钱。前两天我听他念叨,说攒了一笔辛苦钱,怕放寝室里不安全,招贼,就藏了个地方。他说那地方结实得很,谁也想不到。今天下午台风预警出来,他就慌了,说那地方虽然结实,可万一漏水给泡了就完了。”
王伟用力搓了搓脸。
“我劝他别来,我说钱没了可以再赚,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!可他就是不听,说那是他儿子的救命钱……他儿子有病,要换肾,就等着这笔钱呢……”
说到这里,王伟再也忍不住,捂着脸痛哭起来。
车内的空气,一时间变得无比沉重。
李西从厂区里走出来,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下颌线不断滴落。
他拉开车门,看了看仍在啜泣的王伟,然后转向邱玲。
“问完了?”
邱玲点了点头,把记录本递给他。
李西快速扫了一眼,目光在“换肾”、“救命钱”几个字上停顿了片刻。
他合上本子,望向那座在风雨中矗立的、如同巨兽骸骨般的纺织厂。
一个为了给儿子筹集救命钱,不惜在台风天冒险取回积蓄的老实人。
一场天灾引发的意外。
所有的一切,都指向了一出令人扼腕的悲剧。
可方然发现的那一丝粘合剂的味道,和白阅凌指出的那个诡异的倒塌角度,却像两根细小的鱼刺,卡在了这出悲剧的咽喉里,让整个故事都变得可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