仿佛在回应王彪的抱怨:
“抓?抓得完吗?……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啊……” 他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。他端起酒杯,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,眼神空洞,“王队长说得好……这世道……唉!我在报馆时,也曾……也曾想以笔为刀,激浊扬清……可结果呢?笔杆子,终究敌不过枪杆子,更敌不过……这满目的疮痍,人心的溃散!” 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,喉结滚动,带着一股决绝的悲凉,“大厦将倾,独木难支!我辈书生,百无一用!空有满腔……满腔……”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,痛苦地摇摇头,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、沉重的叹息,将酒杯重重放下。那未尽之言,是“热血”?是“抱负”?还是“愤懑”?任由听者去猜。但这番话,将一个对国家前途深感绝望、对自身处境充满无力感、空有抱负却报国无门的落魄知识分子形象,刻画得入木三分。尤其是那句“笔杆子敌不过枪杆子”,更是隐隐点出了对“有力者”的某种向往。
花厅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。王彪等人有些愕然,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书生会突然发出如此沉重的感慨。吴明远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默。
赵介人脸上的笑容淡去了,他捻着胡须,眼神变得深邃而锐利,如同鹰隼般审视着陈默。这番话,看似牢骚,实则触及了时局核心,也透露出这个年轻人内心深藏的不甘与某种……可以被引导的渴望。他需要的是有能力、有脑子、能为他所用的人,而不是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或只会吟风弄月的废物。陈默的才学、坦诚,尤其是此刻流露出的对现实的深刻失望和隐约的“慕强”心态,都让他觉得——此子,可用!
“思齐,”赵介人缓缓开口,打破了沉寂,语气带着一种长辈的关切和上位者的威严,“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。但空谈误国,实干兴邦!这世道虽艰,却也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!怨天尤人,徒增烦恼。” 他话锋一转,目光炯炯地盯着陈默,“你才情不俗,见识也不差,窝在小报馆里写些不痛不痒的文章,或者守着几卷故纸度日,岂不可惜了?简首是明珠暗投!”
陈默猛地抬起头,醉眼朦胧中似乎闪过一丝亮光,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看向赵介人,嘴唇微微颤抖,仿佛想说什么,却又不敢。
赵介人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,心中更加笃定。他身体微微前倾,捻着胡须,脸上露出一丝掌控一切的、矜持的微笑:“这样吧。改日,你带上你的履历,到我办公的地方来一趟。看看……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差事,能让你这身本事,派上点用场。总比你空耗才学,蹉跎岁月要强。” 他说得轻描淡写,仿佛只是给穷亲戚安排个糊口的差事,但那“办公的地方”几个字,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陈默心中激起惊涛骇浪!
成了!
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几乎要破膛而出!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感瞬间淹没了他!但他死死咬住牙关,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面部表情和身体的颤抖。他猛地站起身,因为激动(和酒意)甚至有些踉跄,对着赵介人深深一揖到底,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和无比的恭敬:
“谢……谢谢表舅!表舅大恩大德,思齐……思齐没齿难忘!定当……定当竭尽所能,不负表舅提携之恩!” 他弯着腰,头埋得很低,久久没有起身。这个姿态,完美地掩饰了他眼中那瞬间迸发出的、如同淬火寒冰般锐利的光芒,也掩饰了他因过度紧张和激动而微微抽搐的嘴角。
赵介人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“表外甥”,仿佛看到一件趁手的工具即将打磨完成。他矜持地抬抬手:“好了好了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坐下吧。”
雅集继续,丝竹声再起。气氛似乎比之前更加融洽。陈默重新坐下,规规矩矩地给赵介人和几位头目斟酒,脸上恢复了那份谦卑和感激的笑容,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感慨从未发生。只是他握着酒壶的手指,依旧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。
酒终人散。陈默再次向赵介人和各位头目恭敬告别,夹着他那几卷“家传”的画轴(包括那幅己被赵介人“收藏”的《秋山访友图》),在赵家下人的引领下,走出了那扇气派的黑漆大门。
门外,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。陈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。他站在台阶上,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赵宅,那里面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。他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,瞬间驱散了残留的酒意和伪装带来的燥热。他紧了紧腋下的画轴,迈步走下台阶,汇入法租界清冷寂静的街道。
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空旷的街道上孤独地移动。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