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。
当他听闻噩耗,疯了一般冲到裴府时,迎接他的,是冲天的火光,和一座正在燃烧的坟墓。
昔日簪缨世家、钟鸣鼎食的国公府,一夜之间,化作焦土与废墟。
空气里,弥漫焦木与血腥混杂恶臭,气味钻入鼻息,利刃刮擦肺腑。
他看见裴氏一族尸体。
男人、女人、甚至尚在襁褓中的孩童,像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,横七竖八倒在庭院各处。
他们有的死于禁军刀下,更多的,是在接到那份诛心圣旨后,为证清白,自刎于门前。
血汇成溪流,在青石板上蜿蜒。
火舔舐梁柱,将百年荣耀烧成灰烬。
在那片人间炼狱的正中央,他找到裴听云。
那年,裴听云才十七岁。
那个名满上京、曾被誉为“光风霁月、玉山之朗”的少年,此刻孤零零跪在族人尸骸与灰烬里。
华美衣袍撕裂,沾满滚烫鲜血,有他父亲的,有他母亲的,有他兄嫂的……那是他所有至亲之人血。
他没有哭。
他甚至没有流一滴泪。
裴听云眼睛里什么都没有。
那双曾如春日湖泊般清澈、笑起来时盛满星光的凤眸,所有的光亮都被那场大火焚烧殆尽,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、盛满虚无与死寂的黑洞。
裴听云活了下来。
凭着裴家先祖赫赫战功换来的一块免死金牌。
可活着,却是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。
他被夺去姓氏,剥夺身份,践踏所有尊严。
他成了锦衣卫诏狱里,编号七三西的囚犯。
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罪人。
下旨的人下令“留他一命”,但执刑的人却接到另一道来自瑞王景珂的密令——慢慢折磨死他。
淬了剧毒的鞭子抽在他的脊背,毒素顺着皮开肉绽的伤口渗入骨血,日夜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。
他们要让他无声无息地、痛苦地烂死在最阴暗的角落。
那些曾与他醉酒高歌、称兄道弟的世家子弟,如今却将唾沫吐在他脸上,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他是“叛国贼的孽种”,仿佛昨日的推杯换盏只是一场荒唐的梦。
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狱卒,用肮脏的脚踩着他的头,逼他去舔地上的馊饭。
他本该死的。
死于蚀骨剧毒,死于灭族绝望,死于那无边无际恨意。
可他没有。
每一次鞭笞,每一次羞辱,每一次锥心痛苦,都只是将那个清贵温润的少年剥离得更彻底。
裴家的那场大火,将他淬炼成一件全新的兵器。
痛苦,是他的骨骼。
仇恨,是他的血肉。
他学会了在最屈辱的环境下隐忍。
他学会了在最绝望的境地里蛰伏。
他学会了用最冰冷的目光,记住每一个仇人的脸。
他成了行走在人间的活阎王。
当景珩在夺嫡血雨腥风中,终于找到机会将他从诏狱里捞出来时,站在他面前的,早己不是当年的挚友。
而是一个俊美、强大、又了无生气的恶鬼。
景珩把锦衣卫这把最锋利、最见不得光的刀,交到了他的手上。
裴听云接过。
整整六年,他用这把刀,精准剜除这个帝国腐肉,用最冷酷的手段,在黑暗中掘进。
他做的所有脏活、累活,背负的所有骂名,都只为一件事。
找到那个他早己烂熟于心,却苦无证据的真相。
景珩猛地睁开眼。
那双龙目中,帝王的冷静与威仪尽数褪去,只剩下滔天怒火。
还有一种沉重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愧疚。
他终于懂了。
他懂了挚友那双冰冷目光背后,藏着怎样一片永无宁日的尸山血海。
他懂了为何当玉麟那道唯一的光受到威胁时,裴听云会瞬间化为想要毁灭一切的魔。
因为他拥有的,只剩下这仅有的一点点温暖了。
景珩抬手,重重拍在桌案上。
“传朕旨意,承恩公府,即刻查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