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庄,倒塌的城墙,年幼的少女蜷缩在地窖里,双手紧紧攥着那支莲花木簪。外面传来厮杀声和哥哥熟悉的呼喊,可她太害怕了,喉咙像被堵住般发不出一点声音。地窖的木板缝隙里渗进火星,烧焦的气味越来越浓,她只能抱着膝盖,在黑暗中数着哥哥教她的口诀,一遍又一遍。
“我等了他三天。”少女的声音带着焦炭的沙哑,每说一个字都像有碎片从喉咙里咳出来,“地窖塌下来的时候,我手里还攥着木簪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他骗我。”她抬起头,原本漆黑的瞳孔里流淌着血泪,顺着脸颊滑落,在下巴处凝结成黑色的冰晶,“后来我变成了魂魄,看见他抱着我烧焦的尸体哭,看见他建了忆忠祠,把木簪摆在最高的位置,可我还是恨。为什么他能成为人人敬仰的战神,却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?”
雅玲挣脱束缚,灵珠的光芒变得温柔,像母亲的手轻轻包裹住少女颤抖的身体。她一步步走近,掌心的蓝光如同流水般渗入少女体内,那些被吞噬的执念开始分离,银线挣脱黑丝的缠绕,回到等待的母亲魂边;赤绳重新挺直,缠上不远处战士的断剑;连那些细碎的灰丝都找到了归宿,附着在一张张欲言又止的魂魄唇边。“你不是恨他,是怪他没能遵守约定。”雅玲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这些痛苦不是根源,是你还没放下的牵挂。”
少女愣住了,她体内的黑丝正被蓝光一点点驱散,露出底下原本清澈的灵体。记忆里突然多出一些被怨恨掩盖的画面:哥哥背着她在魔界的星空下许愿,说等天下太平了,就带她去人间看桃花;他出征前把木簪塞进她手里,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发顶,说这是用自己的战甲碎片炼化的,能保她平安;甚至在地窖外厮杀最激烈的时候,她隐约听见哥哥嘶吼着“阿鸾别怕,哥哥来了”。那些温暖的瞬间像春芽般刺破冻土,在她荒芜的心田里抽出绿苗。
“原来……”少女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,她望着灵珠里映出的自己,那个穿着粗布裙的小女孩正对着星空微笑,发间的莲花木簪在月光下闪闪发亮,“我只是想让他说一句对不起。”不是怨恨,只是委屈,委屈自己没能等到那句承诺,委屈哥哥没能看到她最后一眼。
话音刚落,忘川河对岸突然亮起一道金光,战神的虚影踏着河水走来,铠甲上的裂痕还留着当年的战伤,脸上的胡须纠结如草,那双曾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眼睛里,此刻盛满了无尽的悔恨。他在少女面前跪下,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,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:“对不起,阿鸾,哥哥来晚了。”
被称为阿鸾的少女终于笑了,眼泪滑落时化作漫天光点,像夏夜的萤火虫。她扑进战神的虚影里,两个身影渐渐融合,那些光点在空中盘旋一周,最后化作一颗流星,拖着长长的尾巴坠入忘川河深处。那些被黑丝缠绕的纸鹤此刻纷纷挣脱束缚,带着人间的思念飞向冥界,翅膀扇动的声音像细密的雨,落在河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。河水翻涌着褪去浑浊,露出底下铺着的、亮晶晶的执念结晶——那是所有释怀的情感凝结成的宝石,有圆形的,有方形的,还有一颗心形的,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。
雅玲捡起那颗心形的结晶,触手温润,像有生命般轻轻跳动。灵珠在她掌心发出嗡鸣,与结晶产生共鸣,那些曾经被阿鸾吞噬的情感记忆,此刻化作温暖的流注,缓缓淌入她的四肢百骸。她突然明白,那些痛苦的记忆从不是负担,而是证明我们曾经用力活过的印记。
肖飞望着渐渐散去的白雾,河对岸的轮回桥露出清晰的轮廓,桥上的魂魄步伐轻快,不再有往日的迟疑。他突然明白红衣少女说反了,悲伤、思念、爱恋从来不是痛苦的根源,不肯放下的执念才是。而解开执念的,从来不是遗忘,是终于有勇气面对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语,是承认“我在乎过”,也接受“已失去”。
月飞收剑入鞘时,发现剑柄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刻痕,像极了阿鸾发间那半块木簪的纹路。她摩挲着那道刻痕,想起自己年少时,也曾因为师父临终前未能说出口的教诲而耿耿于怀,直到后来在一场梦里,师父笑着对她说“你做得很好”,才终于释然。原来无论仙魔妖鬼,都逃不过一个“情”字,也都需要一个与自己和解的契机。
忘川河上的渡船又开始摆渡,老翁撑着篙,竹篙插入水底的结晶层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他转过头,对着三人笑得满脸皱纹:“这下可清净了,就是不知道下次又要等多少个三百年,才能遇到愿意放下的魂魄。”他指了指河面,那些执念结晶正在缓慢生长,像水底的珊瑚,“这些可都是好东西,能镇住忘川河的戾气呢。”
雅玲握紧掌心的结晶,它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