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五日的风,吹过居庸关那高耸的箭楼时,已不带一丝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。+l/a+n\l_a¨n^w\e¨n+x!u^e^.\c¨o~m¢关门洞开,如同巨兽张开的、毫无防备的口。李自成的黑色大纛在关门下猎猎招展,数十万大顺军如同蜿蜒的黑色长龙,沉默而有序地穿过这座曾被视为京畿最后屏障的雄关。没有滚木礌石,没有箭雨如蝗,甚至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未曾发生。守关的将领和士卒,如同泥塑木雕,目送着这支即将去终结一个王朝的军队安然通过,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悲愤,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认命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对新主的窥探。关门内外的黄土被无数双军靴踏起,扬尘蔽日,模糊了关隘的轮廓,也模糊了大明最后一丝尊严。
三月十六日,暮色四合。北京城巨大的、沉默的轮廓在沉沉暮霭中若隐若现。德胜门外,第一批大顺军的前锋如同黑色的潮头,悄无声息地漫涌而至,停下了脚步。无数点起的火把,如同燎原的星火,迅速在城北的原野上蔓延开来,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、跳动的火海,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。城头上,守军惊恐地望着那片无边无际的火光,面如土色,握着兵器的手心全是冷汗。
而此刻的北京城内,却弥漫着一种诡异而躁动的气息,与城外的肃杀和城头的恐惧格格不入。街巷里坊间,一个荒诞不经的谣言如同野火般疯狂传播,压过了官府的告示和即将城破的恐慌:
“听说了吗?李公子……哦不,是闯王!仁义啊!”
“可不是!传得真真的!破城之后,不杀不抢,开仓放粮!”
“何止放粮!说是要给城里的穷苦人,每人发五两现银!五两啊!”
“真的假的?五两银子?那……那够买多少米面?”
“千真万确!城门口都传遍了!‘迎闯王,不纳粮’,还发银子!这可比过年还强百倍!”
“老天爷开眼!终于盼到救星了!这苦日子可算熬到头了!”
“望贼如望岁!”这五个字,如同魔咒,在无数饥寒交迫、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升斗小民心中生根发芽。?求,书^帮_ +更-新-最_全*德胜门、西直门内,靠近城墙的穷街陋巷里,甚至有人偷偷爬上屋顶,踮着脚,伸长脖子,拼命向城北那片火海张望,浑浊的眼中不再是恐惧,而是充满了近乎狂热的期盼,仿佛那跳动的火光不是战争的信号,而是新年驱邪纳福的旺火!一种末日狂欢般的荒诞气氛,在绝望的底色上悄然弥漫。
三月十七日,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,在双方默契的“护送”下,出现在了紧闭的德胜门外。杜勋,这个昔日崇祯皇帝身边颇有权势、后投降大顺的大太监,此刻穿着一身簇新的、不伦不类的便服(既非明廷官袍,也非大顺装束),脸上堆满了矜持又掩不住得意的笑容。他奉李自成之命,前来“谈判”。
吊篮吱呀作响,将杜勋缓缓提上城头。守城的京营将领和兵丁们,看着这位昔日的“厂公”,眼神复杂,敬畏中带着鄙夷,鄙夷里又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羡慕。杜勋却视若无睹,他整了整衣襟,在一队神色紧张的大明军官“陪同”下,大摇大摆地走下城墙,穿过死寂的街道,直入戒备森严的皇城,被带到了乾清宫外。
乾清宫内,死寂如墓。朱由检枯坐在龙椅上,如同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。当王承恩用颤抖的声音禀报“降阉杜勋奉闯……奉贼命求见”时,朱由检布满血丝的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,一丝怨毒的光芒一闪而逝。他几乎是咬着牙,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宣!”
杜勋走进大殿,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如今形销骨立、满眼血丝的惨状,心头也是一凛,但随即被一种翻身做主的巨大快意取代。他强作镇定,按照李自成和牛金星事先的吩咐,装模作样地传达了大顺的“议和”条件——无非是裂土封王,索要巨额犒军银两云云,语气虽然还算恭敬,但字里行间那股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,却怎么也掩饰不住。
朱由检听着,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龙椅的扶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¢e~8¢z`w?.¢n.e~t^他几次想暴怒而起,将这个背主求荣的阉奴碎尸万段,但看着殿外沉沉暮色,听着隐约传来的炮声,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最终压倒了怒火。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椅子里,声音嘶哑而疲惫:“……朕……知道了。你……退下。”
杜勋如蒙大赦,连忙躬身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