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有容在旁抚着长髯,跟着低声吟诵,点头赞道:
“‘瑞采郁葱葱’,这五个字把海市初现时的透亮写活了!”
“阿阁叠飞槛,烟霄直荡胸。~3¨叶*屋_ !唔·错·内~容′遥岑相映带,变幻纷不同——”
袁可立的声音渐高,似被幻境牵引着,指尖在空中虚点,
“峭壁成广阜,平峦秀奇峰。高下时翻覆,分合瞬息中。云林荫琦坷,阳麓焕丹丛……”
董其昌笔走龙蛇,腕转间将诗句落在纸上,墨痕淋漓却不失筋骨。
他抬眼瞥了眼窗外,见海市里的楼阁正渐渐幻化成浮屠模样,忍不住接口道:
“礼卿且看,那幻境正变作佛塔,不妨顺着这意头往下续?”
袁可立朗声一笑,目光扫过那若隐若现的浮屠轮廓:
“浮屠凝白象,画栋绕赤龙。村落敷洲渚,断岸驾长虹。”
“人物出没间,罔辨色与空。倏显还倏隐,造化有元功。”
钟斌虽不懂诗,却被这氛围勾得屏息凝神,忍不住凑过去小声问李国助:
“少东家,这诗配这景,是不是就像咱船上的炮配着火药?”
李国助正望着袁可立的侧脸,他此刻眉峰舒展,哪还有半分告病还乡的颓唐?
分明是那个在登莱整饬海防、策反敌将的儒将模样。′山.叶?屋? *首·发,
闻言低声道:“比那厉害,这字里藏着的海,比炮口对着的海更深。”
“秉钺来渤海,三载始一逢。纵观临已申,渴肠此日充。”
袁可立的声音渐渐放缓,带着几分怅然又几分释然,
“行矣感神异,赋诗愧长公。”
最后一字落定,董其昌恰好收笔,将狼毫一搁,举起诗笺笑道:
“好一个‘赋诗愧长公’!礼卿这诗,把三年机务的牵绊、临别遇奇景的感慨全揉进去了。”
“我这就题个跋,把今日这海市、这心境,一并记下来。”
袁可立望着诗笺上的墨迹,又转头看向窗外,海市的轮廓已渐渐淡去,只余下沧茫的海面。
他轻轻舒了口气,仿佛将三年的沉郁都吐进了海风里。
董其昌刚将《观海市》诗笺晾在石案上,李国助望着渐散的海市,忽然朗声道:
“晚辈不才,见此奇景,又闻袁公佳篇,也有几句拙作,愿献丑。”
未等众人回应,他已开口吟道:
“九州生气恃风雷,万马齐喑究可哀。我劝天公重抖擞,不拘一格降人材。”
话音落时,阁内静得只剩海风穿檐的轻响。
董其昌先抚掌大笑,手里的狼毫差点掉在案上:
“好一个‘万马齐喑究可哀’!弘济小友这诗,哪里是拙作?分明是振聋发聩的警句!”
“如今朝堂上下,多少人尸位素餐,不正是‘万马齐喑’?”
“‘不拘一格降人材’,这七个字,怕是说出了多少有识之士的心声!”
沈有容听得眼眶发热,他这辈子见多了边关将才被派系倾轧、不得善终的事,此刻攥紧拳头道:
“说得好!若朝廷真能如此,何愁边患不平?”
“我在辽东见了太多血,那些能打仗的汉子,往往死在自己人手里,不就是因为那‘一格’,容不得真材吗?”
袁可立望着李国助,眼神复杂得很。,微~趣?晓~税+ *冕*沸*岳\毒′
他读这首诗,像被人在胸口擂了一拳,“万马齐喑”四个字,恰是他这三年在登莱的感受:
想做事,却被党争的无形之墙挡着,纵有良策,也传不到皇帝案前。
他缓缓道:“这诗……不止是诗,是痛陈时弊的檄文。你年纪轻轻,竟有这般见识。”
钟斌虽不全懂诗句深意,却被这股气势感染,拍着李国助的肩笑道:
“少东家还说自己木讷,这一出口就惊着诸位先生了!”
李国助趁势起身,对着三人深揖:
“晚辈斗胆,有句话想对三位先生说。永明镇虽在海外,却愿为人才撑起一片天地。”
“如今澎湖事急,辽东未宁,正是用人之际。袁公知兵,沈公善战,董先生通达,”
“晚辈恳请三位先生,到永明镇去,不必受朝堂‘一格’的束缚,只管施展抱负。”
“粮饷、船舰、人手,永明镇一概不愁,只盼能聚天下英才,护这万里海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