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中的学堂时,听见里面传来孩童的读书声:“东临碣石,以观沧海……” 那是他北征乌桓时写下的诗句。那时的碣石山下,洪波涌起,他站在船头高歌,以为天下指日可定。可如今,沧海依旧,只是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。
暮色降临时,大军抵达合肥城下。张辽指着城头的箭楼:“明公请看,这里的防御,比去年又加固了三成。” 曹操抬头望去,见城砖上布满了箭孔,那是建安二十年与孙权大战时留下的痕迹。那时的逍遥津上,张辽率八百死士冲击孙权的十万大军,杀得江南小儿闻张辽名不敢夜啼。可如今,这位猛将的鬓角也染上了霜华。
夜深时,曹操在灯下翻看地图。烛光里,合肥、濡须、建业的地名连成一线,像极了当年讨伐董卓时的路线。他忽然想起王允的连环计,想起吕布戏貂蝉的凤仪亭,想起长安城破时的火光。那时的天下,也是这样分崩离析,也是这样英雄辈出。
“明公,” 徐晃推门而入,手中捧着一份军报,“赵云在汉中击退了夏侯渊的部队。” 曹操接过军报,见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,是夏侯渊亲笔所书。这位与他一同长大的族弟,如今已是镇守汉中的征西将军。可他总改不了急躁的性子,就像当年在濮阳,非要亲自率军追击吕布,结果中了陈宫的埋伏。
“传令妙才,” 曹操提笔在军报上批复,“坚守不战,待我大军会合。” 徐晃领命而去时,他又想起建安二十三年的定军山。那时的黄忠已年过七旬,却还能在战场上斩杀夏侯渊。老将军的箭法依旧精准,只是再也拉不开年轻时的强弓。
窗外的月光洒在地图上,照亮了成都的位置。刘备在那里登基称帝了,国号汉,年号章武。曹操想起当年在许昌,两人煮酒论英雄时的场景。“天下英雄,唯使君与操耳。” 那时的玄德公正忙着用筷子夹掉落在案上的青梅,闻言吓得酒杯都掉了。谁能想到,三十年后,这两人会隔着千山万水,争夺天下的正统。
天快亮时,曹操终于睡着了。梦里又回到了谯县的麦田,父亲站在田埂上喊他,袁绍举着风筝线大笑,郭嘉蹲在一旁煮酒,陈宫在远处的城门下挥手…… 所有的人都还在,所有的事都还没发生。他追着那只断了线的风筝跑啊跑,跑过淮河,跑过长江,跑过官渡的战场,跑过赤壁的火海,一直跑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。
醒来时,帐外的号角声已经响起。曹操起身披甲,铜镜里映出的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。皱纹爬满了眼角,白发覆盖了青丝,可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。他摸了摸腕间的牙印,早已结了痂,像极了那半截风筝骨上的纹路。
大军继续南行,淮河的涛声渐渐远去。曹操站在船头,望着江南的方向。那里有孙权的水师,有刘备的军营,有无数等待安定的百姓。他忽然想起阿蒙的话,要把断了的骨头重新连起来,做成新的风筝。